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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芸的腦海依舊一片混亂,睜大著雙眼直視著與自己面對面,快速通過的人潮,
將她扛在肩上的男人半張臉都被血染紅,鮮血沿著皮膚往下染紅身上的白襯衫。

三分鐘前,煥淵從一棟茶餐廳二樓,扛著懷裡的女孩破窗而出。

街上來往的人潮看著這奇異景象,或是驚訝,以為這是在拍戲或拍電影,
眼光只顧尋找攝影機的蹤影,只見幾公尺外一群手臂刺龍刺鳳的台客追在後頭。

因為人潮只能目睹這對男女漸行漸遠。


煥淵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多遠,只到他發現後頭沒有追趕的人潮,才逐漸放慢腳步
鑽進一條防火巷,才放下了在他肩上,依舊睜大雙眼心有餘悸的女孩。

霜芸眼前的胸口不停起伏,還有被染紅一半的白襯衫。
還在努力編織自己的思緒,回想剛才那些畫面,甚至一口氣回溯到她與這男人的相遇。

一切都只是從一件小事情開始。

站在櫃檯的霜芸剛剛目送完一名帶著微笑的客人走出店外,剛剛還在微笑的她,表情便立刻的回歸成沒有一絲情緒的面無表情,
她環顧無人的店內,開始回想店長剛剛發給大家的消息"有一個很強的店員要來我們店上班了,以後他會跟霜芸一起工作,妳要好好帶他認識環境。"

霜芸在這家便利商店做了很久,從她高中時代一路到現在剛從藝術大學畢業的她,已經從小小工讀生變成店裡舉足輕重的腳色,一開始只是為了賺點學費,卻不知不覺在這家店駐足了好些年,偶爾她會思考自己的人生,但很快的工作細節就會立刻占去她大腦的一大半,對工作過份專注的她即便因此犧牲了感情生活,也不痛不癢,有時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分無情,但要她改變自己已是不可能的任務。

傳說的新同事到來,霜芸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,這男人是個怪咖。

霜芸已經覺得自己異於常人,卻從來沒想過連怪都可以有一山比一山高的境界。

新同事叫做煥淵,大霜芸八歲,是個不愛說話,表情卻很豐富的男人。
一般人跟他說話時他只會恩恩啊啊的回應,彷彿是內建音效包的回聲軟體。

但她才跟新同事上班三天,兩人就有很豐富的互動。

煥淵表面上很正經,但她知道他是個不哲不扣的冷面笑將,往往在一個討厭的客人走後,
默默的用一句話形容剛才客人傲慢無理的行徑,而且通常都很好笑。

霜芸喜歡吐槽煥淵,兩人像是合作多年的拍檔一搭一唱。

「煥淵,你有英文名字嗎?」有天霜芸在填寫工作日誌時隨口問了在一旁補菸架的煥淵。

「...李奧納多。」煥淵有些遲疑的回答,而且在心裡補了一句「因為李奧納多達文西。」

但霜芸的反應很快,而且毫不留情。

「屁啦,你是李奧納多,我就是安潔莉娜裘莉!」霜芸大笑

煥淵微笑「可以啊,以後就叫妳安潔莉娜。」

然後煥淵真的在那之後開始叫她安潔莉娜。
之後霜芸就會開始追打煥淵,或者兩個人互相吐槽對罵


大致上的互動就是像這樣。


偶爾煥淵會看著霜芸工作,或者是等霜芸看到煥淵時對著她笑。
是不是腦袋有毛病,她這樣想。

除此之外,煥淵的工作能力很強,甚至在她偶爾在工作上迷糊出錯,都曾經出手相救,所以煥淵是個很好的工作夥伴,甚至因為他,覺得上班多了一點樂趣,至少每天跟煥淵吐槽或打鬧都是挺開心的。

甚至不自覺得,霜芸竟然夢到自己跟煥淵在上班。

這讓她覺得既困惑也煩惱,於是偶爾他在她心中的定位與感覺這問題會困擾著她。

某天在霜芸下班前,一個嚼著檳榔,貌似黑道大哥的男人摟著一個打扮妖艷的小姐,帶著髮色染得亂七八糟的兩個小弟,一進門兩個小弟就先抓住了霜芸,而面無表情的黑道大哥,則是怒目對著櫃檯的煥淵。

「偶老婆縮,昨晚她來店裡買東西,被一個店員性騷擾,是不是你?」即使這男人的台灣國語口音非常可笑,但煥淵卻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,他看了看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姐,回想起昨晚上晚班時,這位穿著低胸洋裝的小姐,曾被他提醒內衣肩帶外露,小姐害羞的笑笑答謝,當時煥淵還慶幸客人沒有感到被冒犯的感覺,現在一股懊惱的情緒在他平靜的外表下油然而生。

「不好意思,我只是無意間看到您老婆的右肩膀露出一條內衣肩帶,所以提醒她調回去,並沒有冒犯的意思。」煥淵馬上作出反應,對著櫃檯前的男女鞠躬致歉,而黑道老大身旁的女子也連忙緩頰「對啦,人家沒那個意思,不要欺負人家啦。」但黑道老大回想起當時身旁起鬨的小弟,便只意識到這是他作為老大跟男人的自尊受到侵犯,對於一個單純男人來說,自尊比什麼都還重要,這老大跟歷練豐富的幾個黑道老大不同,只是個世襲繼位的小混混,只是因為單純,比什麼人都敢,但也比什麼人都蠢。

「怎麼可以這樣算了!?」黑道老大額頭冒著青筋,一掌重重拍在櫃檯上,隨後丟出一張本票「你讓我老婆被小弟們嘲笑,讓她蒙羞,看你有多少誠意,拿個一二十萬當遮羞費,不然你同事就要被毀容!」架著霜芸的小弟立刻拿出蝴蝶刀,在霜芸的眼前笨拙的耍刀。

這種畫面,霜芸倒是在很多電影上見過,

親身經歷倒是第一次。

出乎意料的,她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,甚至也感覺到,櫃檯的煥淵也沒有任何恐懼,因為她看見煥淵就像平常一樣看著她,眼神彷彿暗示著,什麼事也沒有。

彷彿是一種默契。

「不好意思。」煥淵拿起那張本票,走出櫃檯

然後在黑道老大面前撕成兩半。

「我沒有錢,可以的話我願意跟你老婆下跪道歉,請你放過我同事,她是無辜的。」

不等氣得滿臉通紅的男人回答,煥淵已經呈單膝跪的姿態跪在兩人腳跟前。

霜芸看見煥淵如此低姿態,心裡盡是想吐槽他的衝動,即使黑道小弟抓著她的手有點痛。
到也不是因為她膽子大,她只是不希望看見煥淵在她面前表現得如此不堪。

「沒有錢就給我打!」黑道老大沒有耐性,指著跪在眼前的煥淵對小弟發號施令,

但在那個黑道小弟鬆開抓住霜芸的手,準備撲向煥淵前,煥淵已經一腳踢在小弟的臉上,速度快得讓所有人都睜大雙眼,黑道小弟流著鼻血,兩眼翻白的倒了下去,另一個拿刀站在霜芸面前的小弟正準備刺向煥淵,就被霜芸一記掃堂腿絆倒在地。

這是你剛剛嚇我的回報,霜芸在心裡這樣想著。

被絆倒在地的小弟還來不及起身,就被煥淵砸下的拳頭打重太陽穴,跟著另一個小弟這樣昏厥在地上。

「靠...」黑道老大雖然不是第一次看人打架,但身手好成這樣的人,他很少見到,他很快收起驚訝的表情,故做鎮定的對剛剛秒殺他兩個小弟的超商店員,提出加入幫派的要求。

「我拒絕。」煥淵幾乎是聽完老大的要求就馬上回答。

踢到鐵板的黑道老大只是笑笑,轉身就帶著自己的老婆走人,直接丟下小弟。

門鈴一響,煥淵扶起剛剛跌坐在地上的霜芸,摸了摸她的臉頰,眼神熱切「沒事吧?」
霜芸還在驚嘆剛才自己的膽量跟煥淵的好身手,睜大了眼睛點了點頭。

兩個小弟還倒在地上,其中一個還在流鼻血。

幾分鐘後便有四個黑道小弟來,將昏厥的兩個小弟抬了出去。

省去了兩人處理的麻煩。

自那之後的每一天,黑道老大都單獨出現在店裡,在櫃檯丟下一千塊錢「請你們喝咖輝。」
然後就走他的人。

煥淵則是跟霜芸取得共識,拿了黑道好處遲早要還,所以總是留下那一千塊錢。

又這樣過了一個月,黑道老大的咖啡錢都已經累積到三萬多塊。

「你覺得他會請我們喝咖啡喝多久啊?」霜芸將黑道老大的錢放進信封袋。

「到他認為我們想加入的時候吧。」煥淵將剛剛洗好的關東煮小鐵鍋放進流理台下的小櫃子。


當晚在霜芸下早班時,一輛原本停在店門口附近的黑頭車,慢慢的跟在霜芸後頭,一直到了人煙罕至的地方,兩個黑道小弟才從車內竄出將霜芸押進了車內。

便一路開到士林,小弟帶著霜芸走上一間茶餐廳,走進包廂,只見黑道老大跟他的女人,還有二十個西裝筆挺的小弟則是在後頭站了一整排。

黑道老大嘴裡還吃著燒賣,手上的筷子舉了起來「坐。」

兩個小弟將霜芸架上座位,餐廳的服務生則是快速的為霜芸斟茶。

「打個電話叫那個男店員來,不然就別想離開。」嘴裡還有食物的黑道老大,用筷子指了指,霜芸則是拿起手機才想到,

她沒有煥淵的手機電話。

她一邊在心中暗譙這件事,一邊轉而打電話到店裡。

「全家德光店您好~」電話另一端是副店小詩,「霜芸怎麼了,什麼事?」
「煥淵還在店裡嗎?叫他聽一下。」霜芸一面在心裡暗譙著煥淵。

「怎麼了?」煥淵接了電話。

「我被那個黑道老大綁架了,老大說他要找你!」霜芸一邊在心裡罵著「我怎麼這麼倒楣。」

電話另一端的煥淵居然回答「可是我還在上班...」

這話讓霜芸整個火起來了,顧不得自己狀況危及,對著電話整個抓狂。
「戴煥淵你這豬頭!我的命還沒有工作重要是不是!?幹,你有沒有良心啊!」

電話另一頭的煥淵正把話筒拿到離他耳朵50公分外的距離,免得被霜芸的獅吼功震得耳聾,不等霜芸罵完,一個小弟就把電話搶了過去,將餐廳位置告訴煥淵,並告訴煥淵若是不來,就會把霜芸帶去酒店坐檯,霜芸聽到這話臉都綠了。

而那沒良心的煥淵還是告訴那個西裝小弟他要下班才能到。

這時的霜芸恨不得馬上搶把刀回店砍死那個見死不救的混球。



老大倒是非常鎮靜,叫小弟告訴煥淵他們願意等他來。

還叫了幾道菜,只是霜芸一點胃口也沒有,一肚子對煥淵的怒火已經讓她夠飽得了。


晚上十一點,下班的煥淵終於出現了。

手上拿著之前用來裝咖啡錢的信封袋。

「這是你的錢,我們一毛也沒花,我也沒興趣加入黑道,錢還給你,請放了我同事。」

黑道老大看著丟到桌上的信封袋,冷笑了笑。

他知道這個方法也許沒用,但得不到的,也就只好毀了罷。

黑道老大把手一攤,二十個小弟立刻圍向煥淵,不等老大的命令,一個一個向煥淵發動了攻勢,
這個時候的煥淵,思緒飄向了某個地方。

某個很遠的地方。

那時的煥淵穿著整齊的道服,對著沙包拳打腳踢,之後氣喘噓噓的倒在道場的褟褟米上,凝視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。

「師傅,為什麼我們要變強?」當時年紀還小的煥淵,充滿稚氣的臉蛋跟聲音,總是讓臉上總是平靜無波的師父微笑「因為我們變強才可以保護重要的人啊。」

「可是很多人都能打贏,他們也很強啊。」煥淵睜大眼睛,腦袋撥放著昨夜的電視新聞。
師父依然微笑「能夠打贏別人的是強者,但是能夠保護別人的,才是強者中的強者。」

然後,小煥淵的意識在榻榻米的草香中,回到現在的煥淵。


煥淵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霜芸身上。

還有霜芸身後的落地窗。

打從走進這裡開始,他就想著,出去的路只有一條,而且不會是走進來的那條路。

每個被他碰到的黑道小弟,都只朝一個方向飛去。

丟了三個人之後,他確信那落地窗是強化玻璃,他一邊閃躲如雨般落下的拳頭跟刀,並相當有效率得防止這群小弟掏槍,
,在逐漸增加的人群攻勢中,思考要怎麼打破那扇窗戶。

只要能夠讓那扇厚玻璃窗裂開就夠了,因為他必須確保能一口氣破窗而出。

他沒時間想從這裡跳下去有多高,只要她可以平安離開才是當務之急。

霜芸看著幾乎是在挨打跟閃躲的煥淵,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,一看到他的頭被打破,鮮血飛濺,一股腦的叫了出來。「煥淵!」

煥淵的動作依然沒有停歇,依舊俐落的抓了人就摔向那道窗,並不時望向那雙盛滿眼淚的雙眼。

無論今晚自己會怎樣,他都要帶著她離開。

手被畫了一刀,他已經丟了八個人,玻璃終於出現一道裂痕。

頭上流下的鮮血染紅他一半的視點,也因為鮮血不停流出,他甚至開始感到暈眩。

直到第十個人被他砸向窗戶,那扇窗終於出現了蜘蛛網般的裂痕,最後煥淵像是發動的火車,強行突破包圍他的人牆
往前衝,抱起跪在一旁的霜芸。


就這樣破窗而出。

地心引力將他們往下拉,霜芸緊閉雙眼放聲大叫,緊緊縮在煥淵的背上。


幸好是從二樓跳下,即使肩膀上扛了一個人,煥淵著地時沒有感覺到腳有損傷。

幾個黑道小弟從餐廳一樓追了出來,煥淵便開始拔腿狂奔,於是,就是第一段的畫面。

躲在防火巷裡的兩人,虛脫般坐在有些微濕的地上,緊靠著長了青苔的水泥牆。

滴滴答答的水聲,從一旁的破水管滴出,外面的熙來攘往彷彿都被無形的牆隔絕在外。

霜芸依在煥淵的懷中,跟著他胸口的起伏晃動。

「煥淵...」霜芸抬起頭,看著依舊喘息著的煥淵。

然後就是幾個巴掌啪啪啪的打下去。

「你這傢伙!為什麼不快來救我!為什麼要用跳的!我還以為會死掉!」霜芸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爆了出來,不顧煥淵的傷勢,接著就在他懷裡大哭。

「倒楣死了啦!為什麼認識你以後就這麼倒楣,你這討厭鬼!混帳!豬頭!」

煥淵從幾個巴掌下來的眼冒金星中,逐漸在暗巷中看清在他懷裡大哭的臉孔。


他什麼也沒說,只是緊緊抱著懷裡顫抖的肩膀,二話不說就堵了她不停碎唸的嘴。

「別哭了。」

他從她唇上嚐到鹹鹹的味道。

「我不會讓別人欺負妳,我會一直保護妳,因為妳是我最重要的同事啊。」

煥淵輕輕捏了捏霜芸的臉,為她拭去眼淚。

霜芸還沒從被吻的震驚中醒來,今晚已經發生太多讓她腦袋當機的事情了。

煥淵將霜芸用力擁進懷裡,仔細聞了聞她身上一股香香的味道。



然後什麼都沒有說。

時間彷彿在那瞬間停止了。


一個身影鑽進了防火巷,
不是黑道小弟,而是店裡的常客,王警官。

在煥淵掛上電話之後,便將事情告訴小詩,並轉告若是他十一點半後沒有帶著霜芸回到店裡,就請王警官去救霜芸,幸好小詩在煥淵出發救人之後,就立刻通報王警官。

於是王警官再煥淵破窗而出後沒多久,帶著大隊人馬出現在餐廳抄了黑道老大的人馬,循著血跡一路追了好一段距離,才終於在防火巷裡找到滿臉爬滿淚水的霜芸。

還有緊閉雙眼,動也不動的煥淵。

依然緊緊抱著霜芸,微笑著。

煥淵覺得他的意識開始飄遠,卻依稀聽見霜芸不停哭喊他的名字。

一陣混亂嘈雜之中,煥淵開始作夢,一切都安靜了下來。



他一直在作夢,一直夢著跟霜芸上班的事情。

想著霜芸的笑 認真的表情 還有她身上 獨一無二的香味


默默的想,就算之後會因為自己吻了霜芸再挨她幾巴掌也無所謂。


他只想回到店裡,繼續在那家店裡跟她一起上班。

繼續看她笑。

繼續聽她說話。

繼續和她說話。

繼續跟著她一起喊歡迎光臨。


然後,就甚麼都不重要了。


煥淵在心裡甜甜的笑著。




霜芸一直沒有去醫院看他。

即使她輸了很多血給他,即使她每天細數他不在的日子,即使她一直想到跟他上班時的回憶。


但霜芸默默在櫃檯決定那傢伙要是不醒,就別醒了。


門鈴響了。



霜芸望向門口,沒有喊您好歡迎光臨,只是對著門口笑著。

笑得很甜很甜。


「你遲到了。」


門口那頭上包著紗布的男孩,靦腆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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